9月13日再次開庭前，陳新平在南縣一中校園內(nèi)貼的“告示”。新京報記者 盧美慧 攝
9月16日，陳新平帶記者看當年發(fā)現(xiàn)妻子尸體的地方。 新京報記者 盧美慧 攝
“我能盼著真兇把我從監(jiān)獄換出來？”
新京報：9月13日法院再次開庭，那天有沒有特別的感觸？
陳新平：當庭宣判后，家人抱頭痛哭。我自己相對比較平靜。有一年多取保候?qū)彆r間的緩沖。開庭前，我把法院的開庭通知張貼在了校園內(nèi)外的公告欄上。我想告訴全世界，我陳新平?jīng)]殺妻子。
新京報：2010年，河南趙作海案的糾正，引發(fā)了全社會的關注，這對你有影響嗎？
陳新平：我在里面很少看電視，當時獄友們告訴了我趙作海的事情。影響？我知道再之前的佘祥林案。說實話，剛開始的時候，在心里我覺得自己和佘祥林不同。佘祥林是個老實巴交的農(nóng)民，我是一名人民教師，受過教育，被抓的時候我覺得只要我跟對方擺事實、講道理，就有辦法還自己清白。
但是到了趙作海案，我的感受完全變了，什么教師、知識分子，進去了都一樣。
新京報：趙作海的平反，沒有讓你高興一些？
陳新平：了解了案件始末后，我一點也不樂觀。一個靠“死者”復生而平反的案件，在我們的時代很光榮嗎？
而我妻子已經(jīng)死了，所以我連依靠佘祥林、趙作海式翻案的資格都沒有。我能盼著真兇把我從監(jiān)獄里換出來？可能嗎？我那時候就盼著做夢夢到妻子，希望她能告訴我真兇是誰。
新京報：你為自己想過哪些辦法？
陳新平：在監(jiān)獄里，我把一本老刑訴法的書都翻爛了，里面涉及警方如何取證、法院怎么認定證據(jù)的規(guī)定我都能背下來。但我查那些法律，越查心越?jīng)�，因為按照書上寫的，我根本不該被關進監(jiān)獄。
法律早就規(guī)定不能刑訊逼供，也有“疑罪從無”的有關條款，但到實踐中法律就成了一張紙。
新京報：那是什么最終支撐你一直申訴？
陳新平：五年里，正常的途徑都走遍了，沒用。到后來，我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家人的上訪上。希望省里、中央的人能夠知道我的冤屈。
“新刑訴法一口氣讀了五六遍”
新京報：你從什么時候開始對自己的案子感到樂觀的？
陳新平：去年4月我被取保候?qū)�，出來那天，是幾年中最開心的一天。雖然當時還是嫌疑人，但是心里知道，我的案子有轉(zhuǎn)機了。
今年新刑訴法開始實施，里面明確了疑罪從無的司法理念，之后全國各地的一些冤假錯案陸續(xù)平反，我就知道我有希望了。
新京報：你一直關注刑訴法的修改？
陳新平：是，雖然在監(jiān)獄里說不相信法律了，但畢竟這是唯一能用的武器。新刑訴法出臺前后媒體上好多討論、專家意見我都有仔細看，正式出臺后我把全文一口氣讀了五六遍。
新京報：你會特別關注疑罪從無的條款嗎？
陳新平：即使在刑訴法修改之前，法律上也有相關規(guī)定。但是新刑訴法強調(diào)了這一點，我覺得很好，應該讓公檢法的人都好好樹立這個理念。
新京報：有觀點認為，疑罪從無無疑是司法進步，就具體案件中，也可能因證據(jù)問題，出現(xiàn)漏網(wǎng)之魚。你怎么看？
陳新平：這應該是公檢法考慮的事。為了防止漏網(wǎng)之魚就隨便冤枉一個好人？公安機關的職能是第一時間掌握證據(jù)、偵破案件、將犯罪分子繩之以法。掌握足夠的證據(jù)是他們的天職。
如果因為證據(jù)不足讓兇手跑了，那是公安機關失職。
如果明知證據(jù)不足情況下，檢方堅持起訴、法院枉法裁判，那就是司法的災難。
新京報：你希望人們怎么認知你的案件？
陳新平：法律應該避免我這樣的悲劇。我希望在以后，類似的悲劇不要再發(fā)生，代價太大了。好的法律應該給每個公民基本的安全感，不然每一個普通人，都可能成為下一個我。
“內(nèi)心里還愿意當老師”
新京報：從去年4月取保候?qū)彽浇衲?月13日再次判決，中間做了什么？
陳新平：等。因為還是“戴罪之身”，所以也沒心思做其他事。
花了很長時間跟女兒重新接觸。我被抓以后，跟女兒沒見過一面。我不想讓女兒看到我階下囚的樣子。所以5年里，不管怎么想她，我都拒絕家人帶她見我。
我被抓的時候她只有四歲多，到我出來，她都快一米六了，父女倆彼此都很陌生。媽媽死了，爸爸坐牢，我都不敢想在她幼小的心靈里，這是多么大的傷害。
新京報：出來后去祭奠過妻子嗎？會有特別的話想對她說嗎？
陳新平：取保候?qū)彽牡诙煳揖腿タ戳怂敃r我沒說什么，就在她墳前號啕大哭。逢年過節(jié)，我都會去看她，她生日和我同一天，馬上又到了，到時候我也會去看她。
新京報：殺害她的兇手還沒抓住�，F(xiàn)在還有人懷疑你嗎？妻子家人那邊怎么看你被抓的事？
陳新平：這些年人們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。警方偵查期間跟走訪群眾說我是兇手，法院幾次判我是兇手，周圍人不可能沒想法。但是這些我不介意，我沒做過，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。
妻子的親人也是我的親人，我不希望他們誤解我。取保候?qū)徍�，我把材料都拿給他們看，妻子那邊的家人慢慢都接受了。
現(xiàn)在兩家人關系很好，我們的女兒也是那邊的掌上明珠。我跟岳母說，雖然妻子不在了，但我永遠是她的女婿。我不是兇手，真兇是誰我也等待答案。
新京報：關于未來有什么打算？
陳新平：其實現(xiàn)在腦子里很亂，關于未來理不清楚頭緒。會根據(jù)律師的建議，提起國家賠償，但具體數(shù)額什么的都還沒想。
新京報：還會繼續(xù)當老師嗎？你會怎么跟學生講述過去幾年的經(jīng)歷？
陳新平：我一步步從農(nóng)村走進城里，有了穩(wěn)定的工作，以前的生活我特別珍惜，很想回到過去的生活，但是一切已經(jīng)不可能了。
塵埃落定之后，內(nèi)心里我還是愿意當老師。對未來的學生也好，對我的女兒也好，在合適的時間我會把一切講述給他們聽，讓他們自己去辨別其中是非。特別是我的女兒，等她大一些的時候，我會原原本本告訴她我經(jīng)歷的一切，但是這個階段，我還不希望她了解這些。
□新京報記者 盧美慧 湖南報道
原標題：“我不是兇手，真兇是誰我也等待答案”
